2016年1月18日 星期一

王力群談2016年總統大選(王力群談認識歷史的基本態度)

王力群談2016年總統大選(王力群談認識歷史的基本態度)


◎年輕人不知道的古老記憶

  我對選舉的第一個印象是林榮三,那個時候他在選監察委員,我們那一區好像是配到他的票,所以要選他──小孩子不會想那麼多,配票就是配票,以後就變成了一種固定的觀念,認為配票是很正常的。──小孩子不會思辨,於是在童年留下了記憶,就會變成一種成見,而我那時候我的父母把我保護得很好,所以小時候過到的平順日子的事情很容易變成一種溫馨的記憶從民國六十年代到一百年代,從我沒有思辨能力到有思辨能力,台灣的日子大致上過得還算幸福。

  小時候面臨最嚴重的政治利空大概就是民國六十八年的中美斷交了,那一天好像是禮拜六,我中午回家,看到我媽媽在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哭,我問發生了什麼事?我媽說:美國跟我們斷交了也……我一聽,立刻回答說:斷了就斷了嘛。然後我就回房去,我媽照樣哭她的。

  過了二十多年以後,我才逐漸明白,台灣那個時候的安定生活,主要是靠美國在撐的,大陸政權則是我們的敵人。再往前回憶,我上了小學之後,報紙上的國際新聞焦點是越戰,然後就是高棉的大屠殺,接著是四人幫大審。在那個國際政治動亂的年代,身為小孩子的我們,照樣背書包上學去,吃飯、睡覺、念書,一切都很正常──我沒有想過這個正常是我的爸爸媽媽、乃至於國家給我的,好像我認為這個正常是天上掉下來的──這樣說似乎也不為過。

  一九四九年,我母親從上海坐中興輪來台灣,我爸之前是隨軍隊來的。所以我的記憶中,並沒有一九四九年,我的記憶只是從一個溫暖的小家庭開始,而我也就把這個小家庭當成了我的人生。我母親只跟我講過兩件關於大陸時代的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上海的電影院很豪華,地上還鋪有紅地毯;第二件事情就是我母親她們小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日本的飛機會來轟炸,載滿炸彈的轟炸機,就好像肚子裡有很多蛋的老母雞,會發出咯咯的聲音,她們聽到那種聲音就會很害怕。至於我父親,更少跟我講他年輕時候的事情,我小時候我爸爸就是講西遊記的故事給我聽,很少跟我講什麼大事情。

  大概是我初中的時候,有一天吃完晚飯,我爸跟我講起,他對政治的看法。他認為:老蔣總統是一半的政治家,一半的政客,政治家是因為他畢竟領導抗戰勝利,說他是政客是因為他在處理國內的許多事情都充滿了權謀,甚至是暴力。總而言之,我爸對於老蔣還是帶著某些憤怒。在白色恐怖的年代,我爸因為有同事投共,而在升官的路途中受到了某些挫折,我小時候以為他沒那麼在乎,後來到他七十歲的時候,他還在講,我才知道他很在乎。

  我爸的這一點點反動的言論,當時應該歸為黨外言論。那時候我還沒有看李敖的書,李敖的書是等到大學才看的。上了大學以後,民進黨也成立了,但不知怎麼回事,我們同學之間的觀念,就逐漸傾向黨外了。那個時候,我在淡水念大學,週末的時候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報紙,尋找民進黨的新聞,看到民進黨反抗國民黨的『惡政』,心中就感到有些快感。這些快感是什麼?我也說不太清楚,總之就是光明戰勝了黑暗、正義戰勝了邪惡的那種感覺吧。就好像科學小飛俠打敗惡魔黨,或是復仇者聯盟打敗了外星人那樣的感覺。

  退伍之後進了一家工程公司,民國八十年代是台灣經濟衰敗的開始,三十年沒有調薪資,政治一團亂,報紙上幾乎每天都是李登輝總統跟他設定的政治敵手的權謀鬥爭的爛新聞……除了竹科的電子股在往上走之外,一切似乎都停滯了,包括我的前途……然後,我辭了職,再也沒回去過。經濟衰敗的同時,卻是網路世界與公共工程的逐漸成熟,我們有了很棒的網路遊戲幫我們在不甚富裕的生活中找到娛樂,我們也有了捷運,還有高鐵,以及更多的美麗的河濱公園──雖然我們的薪水袋一直沒有新的建設

  民國八十年代誕生的年輕人,現在是25~15這個階段,他們在物質生活上因為有大時代的整體的進步以及台灣的雙薪家庭撐著,所以過的很好;可惜的是:他們依舊是在古老的填鴨式教育下成長的。

  現在人的壽命大概只有七、八十年,久一點的可以到九十幾歲,也不過就是這幾十年的時光而已,大概可以橫跨三代,每一代是三十年,意思就是說:每一代之間都有一個叫做代溝的東西,跟比我小三十歲的人聊天的時候就會發現,彼此意見可能會有嚴重衝突,這就表示我老了。在人的一生當中,這種代溝可能會發生兩到三次。兩代之間的人互相難以了解,就容易形成歷史的斷層。這個斷層,從優點上來講,可以把上一代烏七八糟的事情掃入歷史的灰燼,從缺點上來講,對於老一輩珍貴的歷史教訓,年輕人也容易忘掉,喪失了寶貴的文明資產。

  民國三十年代,中華民國這個國家幾乎要完蛋,國民黨政權逃到台灣後在美國的庇護下辛辛苦苦建立了一個「模糊的新國家,但是民國七十年代興起的台獨思想認為這個新國家應該跟中國劃清界線,理由不是因為中共這個惡鄰,而是因為在台灣的國民黨的種種劣行,包括貪汙怠堕、惡法、狗官……等等──支持國民黨的人認為國民黨固然有這些罪惡,但也有其大功,例如堅守台灣的國防,以及所謂的「台灣經濟奇蹟」(雖然灌水成分也不少)──台獨勢力並不承認國民黨的這些功勞,因為這些功勞其實也可以歸功於二戰後世界大環境的改善──至於保存中華文化之功,台獨勢力更不承認了,他們認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世界潮流,而不是抱著舊東西不放

  代表台獨勢力跟民進黨跟代表「大中國」思想的國民黨,為了「中國」跟「台灣」問題吵了二十幾年,前面十年的重點是:他們忙著吵架,搞政治鬥爭,耗損了大量的台灣國力,浪費了大量的精神與時間;後面的十年(從民國九十年代到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崛起,話題就轉了向,變成「面對這樣以霸權姿態自負的隔鄰強國」,台灣該怎麼辦呢?……

  以前我們把自己叫做自由中國,意思就是真正自由的民主的科學的中國,而且是承中國文化傳統的,相對之下,對岸的那個中國不民主、也不科學,更沒有自,而且一窮二白大家勒緊褲帶過日子。但是台灣的所謂經濟奇蹟也養成了一股反對的勢力;因為台灣的富裕,這股勢力不是出自農民,而是出自於知識份子;吃飽飯了以後才想到改革。那時候,台獨勢力堅持民族主義的立場,排斥外省人,堅決台灣民族要自決,所以不承認中華民國的國號與憲法,也不承認中華民國的國旗,也不承認中華民國的國歌,甚至以持中華民國的身份證為恥:他們的理想是建立台灣國的國號,這也就是老一輩的台獨理想。所以,不贊成台灣獨立的人,常常揮舞中華民國的國旗,誓言要保衛中華民國,這裡面包含著一個很重要的觀念,就是中國共產黨因為摧殘中華文化,所以是邪惡的;而在台灣的中華民國的政府至少還保存著一些優秀的中華文化──但是當年的台獨份子並不是太在乎這種思想,到了現在,更沒人在乎了。

  更令人感嘆的是:以前主張中國要和平統一的人揮舞中華民國的國旗,不願意中華民國變成了台灣國而從大中國分裂出去,而主張台獨的前進份子把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子拿過來燒掉……以前是這樣的,但是曾幾何時,台獨份子「逐漸」進化變成了捍衛中華民國的忠貞愛國人士,用力揮動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表示我們不是五星旗政權的人民……而三十年前反共的人因為看到中國崛起(連帶中華文化也復興了一部分),覺得情況好轉仇恨消失,而主張兩岸統一的人反而變成媚共,甚至賣國賊了。同樣是揮舞國旗的動作,在兩個世代卻有不同的解讀,真是令人訝異。

  我本人不反對台獨,但我討厭老式的台獨思想,甚至是厭恨。我可能比一般人更痛恨傳統中國文化中劣質的那一部分,但我也比一般人更熱愛中國文化中優質的那一部分;對待台灣文化我也是如此,取優去劣,不因為優的而把劣的也當成一家人──我愛吃的鳳梨酥跟我撇在洗手間裡的花生醬不是一家人,千萬別混淆。台獨很好啊,美國不是也脫離英國獨立了嗎,但也沒有背離英國文化啊,像是莎士比亞,美國人還是在念的。

  有時候,我常常覺得在台灣不論是「大中」還是「台獨」的思想,往往都陷在「一個國家」的框框中,忘記了我們都是地球人,忘記了世界文明……這種狹隘的地域界線觀念,正是中國古代填鴨教育的遺毒!真是令我痛心疾首兼吐血。


◎中國的表象與實相

  中國這個名詞,自古以來就是有爭議的。本來是指中原地區,也就是山西、峽西這一帶,如此一來,孔子是山東人,就是所謂的東夷。我們南方人,從江南到廣東,就是所謂的南蠻,也就是蠻族,因為我們可能是蚩尤的後代,當年是被黃帝打敗,然後被趕到南方的原始叢林中,在瘴癘橫行、多雨潮溼的叢林中建立了楚國,所以楚國這個系統跟北方的中原系統是不一樣的。至於北方是怎樣統一的呢?最可能的情況是皇帝把炎帝打敗了,然後再把蚩尤幹掉了,換言之,這是一連串的戰爭,而不是所謂的以德服人。不過大體上,原始國家的形成多半是靠武力,這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後代國家的形成是否也依賴這種傳統的模式?如果依賴了,這就不妙。

  看待歷史,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不應該被疏漏,那就是:我會去觀察歷代國家的領導人與官僚是怎樣被教育的,以及『成熟官僚對待人民的態度是怎樣,而不是只從書籍與器物中去找老祖宗的文化遺產產。談到書籍,中央圖書館多得很;談到器物,故宮博物院多得很,那些都是有形有相的東西,不能過度認真。文明進步的象徵,是一個國家的領導人如何產生的,以及他與所有行政官員對於人民的心態。但是這一些在中國都是停滯的。我們傳統的歷史觀,並不是用文明的進步來定義中國的,而是用武力的征服來想像中國的。

  例如:唐宋元明清,這每一個朝代之間都不是政治的進步,而是武力的征服;換句話說,就是用暴力來殺人,而且是屠殺大量的人──這種錯誤的歷史暗示,始終充斥在我們國民教育的歷史教科書中,如果你去找課外書,還是會看到許多歷史學者帶著這樣的觀點來寫書,或者寫他們所謂的學術文章,還要發表在國際期刊上──這種人自己中毒還不算,還要把毒散給別人,真不知道要去那裡抓藥啊。

  這些讀書人抱著傳統的中國名號不放,不是為了什麼高尚的學術目標,而是為了政治上的權謀,為了領導者方便去帶領人民去做他想要做的事

  傳統的中國名號,其實一直有點虛幻,唐朝叫唐國、宋朝叫宋國、明朝叫明國、清朝叫清國,重點不是在中國這個廣泛的名稱,而是在天朝的自大心態。如果我們回過頭來重視歷史文化的傳承,才能夠說唐宋元明清一脈相承,但是承的這一脈是什麼呢?最重要的是由科舉考試所產生的官僚文化。而這種科舉考試是填鴨式教育,一代不如一代,讀書人被毒化被殘害、被填鴨、被收買……真是哀鴻遍野啊!──更正,不是哀鴻遍野,而是悶不吭聲,有的還沾沾自喜,有的大聲歌頌,有的暗中得到好處,躲在家裡偷笑,這就是大多數中國讀書人的態度與DNA的遺傳。

  所以,中國(以及它的文化)這個名詞是模糊的,它到底是指一個地域性的國家呢?還是指一種文化的傳承?……如果要硬選,我們當然會選文化。所以我們認為:滿清的乾隆皇帝燒了許多書,搞了許多文字獄,所以他是文化的罪人;中國共產黨搞文化大革命,燒殺擄掠的流氓行為也催毀許多固有的中國文化;更何況共產黨講究馬列史毛的歷史唯物主義,從好處上來講,唯物主義撇開了感情,可以從某種客觀的角度來看事情;從缺點上來講,唯物主義如果把矛頭調過來對付唯心主義,當然也就摧毀了中華文化的某一精華部分,例如心性的修養──所以我們得到了一個結論:中國共產黨不能夠代表中國文化,他們只是用武力征服了土地,拳頭大的成為贏家,這怎麼會讓我們服氣呢?

  那麼,誰能夠代表中國文化呢?……在我小的時候,中國國民黨就嘗試很努力的在台灣恢復中國舊有的文化傳統。那時候,有一批大陸的自由派學者,以胡適為首,東渡來台,他們知道他們這一輩子是回不去了,註定葬身台灣。其中有一位叫做傅斯年的,做了台大的校長,台大的傅鐘就是紀念他的,這一派自由學者對台灣的政治影響非常的大。在老蔣跟小蔣統治的時候,非常的威權,但是又有一點點的開明,加上美國的大力『輔佐』,國家才勉強有了一個正確的方向。

  但是中共並沒有放棄攻打我們,於是有了金門的古寧頭之戰以及八二三炮戰。我母親有一個鄰居,當年去當兵的時候,全家哭得很厲害,他後來就沒有回來了(回來的是骨灰罈),死在金門的炮戰中,那就是那個時代的悲哀,有一個很不講理的巨大敵人,它的名字叫做老共,所我們要消滅共匪,光復大陸,光復什麼呢?光復中華文化,因為中華文化良好的一部份(連帶壞的一部分),都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毀掉了很多,我們要讓它恢復起來,這就是我們小時候做乖乖牌的時代的公定志願,你說這個志願對不對呢?確實是有道理的,而且經過時間的歷練,這些道理愈來愈理直氣壯,為什麼呢?因為現在大家所討厭的強國人,都是經過文化大革命之後,缺乏文化素養的一群人,當然這個強國裡面也有許多優秀的人傳承了大革命前的傳統,但是有更多的人,卻喪失了這種優秀的傳承,這就是目前兩岸人民最大的隔閡。

  台灣人民有什麼好驕傲的呢?除了民主制度之外,最重要的是,台灣人在華人社會中保存著最多的中國文化優良的部份,以及自從鴉片戰爭以後受到西方文明薰陶而產生的進步,或者我們說,台灣人在華人社會中表現了更完整的人類文明。不論是在科技上或是在文化上,台灣都有許多值得稱道的地方。這要感謝誰呢?感謝歷史的陰錯陽差,感謝殺人不眨眼&殺人如麻的蔣介石把軍隊帶來了台灣,感謝那些老兵把侵略古寧頭的共匪都殲滅了,否則我們就被更『可惡』的老共收拾掉了。那個時候的台灣人不願意被老共統治,現在也不願意,將來呢?現在年輕人的下一代呢?我不知道。

  我為什麼不知道呢?因為老共的歷史也是在進化的。

  所謂進化,就是隨著時間而進步。現在的共產中國,除了依賴軍事科技以及人品力量發揮的霸權之外,其它的部分,有待加強的空間實在太遼闊,但是平心而論,大陸在散播科學與哲學思想這一塊教育領域,確實發揮了一些力量,而這一點是台灣教育萬萬不及的。這是因為中共開國是以馬列主義為中心,馬克思當然是哲學家,所以他們可以特別重視哲學,而台灣卻不重視哲學,所以這一塊革新被大陸搶得先機了。台灣的執政者適得其反,從九年的填鴨式教育到四年的大學,都在有意無意之間消滅人民哲學思想的種子,養成了台灣知識份子沒有思辨能力的悲慘下場。就思辨的力量而言,一邊強一邊弱,這是我們以後要擔心的事,也是最要擔心的一件事情。

  大陸因為人口眾多,難免也有許多淺薄的知識分子與惡質的網民,他們的思考邏輯錯亂,有的甚至品格低劣,在強國的光環或陰影下更顯其醜陋嘴臉;但是大陸的尖端的優秀份子卻不是這樣,那些頂尖的腦袋不但有強大的思辨能力,有些還具有不錯的遠見──如果我們把大陸當成敵人,這就是我們最要擔心的。世界歷史從古到今,並不是依靠廣大人民的力量取得躍昇式的進步,而是靠少數的優秀份子在關鍵的地方發揮耀眼的突出貢獻很不幸的是,傳統中國是兩頭落空。歷代知識分子發動的的政治革命大多都失敗了,只好靠人民的力量無奈地推動農民革命,以暴止暴,到最後兩敗俱傷,倒了一個專制政權又建立起一個新的專制政權(更新鮮更有活力哩!),不斷地改朝換代,換湯不換藥,造成中國文明的倒退。也就是說:知識份子跟農民,兩個陣營都失敗了。從戰國到清末,都是如此

  文明倒退是中國文化的長期的趨勢特徵在台灣,傳統中國文化的表現散落各處,其中很多看似不明顯,但其實是從中國的固有文化演變而來的我們拿道德這兩個字中的『道』來講好了,台灣是小國寡民,大家喜歡吃喝玩樂,喜歡悠閒過自己的小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外人不要干涉我們太多,就算干涉了,我們也裝做沒看見──這種『雞犬相聞,吃喝玩樂在一起,天下無事最太平』的生活文化就隱含著一種道家的精神,有點封閉,但是因為國際貿易與現代網路的發達,所以也不是那麼封閉,形成一種綿綿長長的暖意,大家似乎都活得還算是快樂,然後就忘記了千千萬萬的上班族過度加班,過度勞心勞力,正處於發瘋邊緣。我們自己,也憐憫別的上班族,但是我們幾乎沒有力氣去改變他,只有寄望於政治人物;偏偏政治人物又不可靠,我們自己又沒有力氣,於是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我們就是這樣的懦弱,這樣的封閉,這樣勇於形成一種虛偽的安定,然後想像這種安定可以源遠流長……於是這種道家的無為文化,也有了做假的成份,雖然到了臨界值,但還不影響整體的系統大結構,因為勞心勞力還是有錢可以拿,有官可以升,位與錢安慰了上班族,替他們的勞心勞力找到了一個藉口,但是這個藉口卻是不公不義,他們在乎這種公義,卻無能去改正它,因為他們已經力氣耗盡了,有的甚至已經默默老去,然後就眺望墓園了。

◎全民選舉,或是減少選擇

  對於改革,我們無力親為,於是冀望政治人物。現代世界對於政治最好的方法是民主選舉,但是在人類的俗世中,選舉是有許多高門檻的,我們只能夠做有限的選擇,而不是真正選定我們想要的出路,因為可能根本沒有這個選項。台灣的民主,就好像路邊的小吃攤,菜色很少,老闆又很任性,你想要吃的東西,他不一定會有,也不一定會想做。對於我們真正想要吃的東西,台灣的政壇就擺出一付不在乎的態度,兩手一攤,跟你講說:『要不然就牛肉堡,要不然就豬肉堡,不想吃的話可以單點可樂,吃不飽還可以加點薯條,再給你一個折扣去買炸雞,就這樣了,要不要隨便你』──當一個政治制度有這麼稀少的選擇的時候,選舉就好像是富人丟出來的麵包或飯團,菜色就是這麼多,要不要隨便你。

  人民可以有兩種智慧,第一種是:對於自己以及國家的需求有真實的了解;第二種是:對於選人材有正確的眼光。歷史的文明推進,除了讓少數天才出頭之外,更重要的是增進人民全體的智慧。昨天我看到一篇文章,某個國立大學的教授說:這一次選舉是台灣人民高度智慧的表現,我不認為完全是如此,這一次的總統大選,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動呢?主要的原因是:上一個世代已經結束了,過去兩個世代的老一輩的人幾乎都快死光了,他們的記憶也都消失了,很少被傳承下來,新一代的取而代之,成為龐大的票源;加上國民黨很少培養新的人材,或是說年輕人不願意加入老的幫派,而喜歡加入新的派系。總而言之:如果我們真的要改變什麼事情,這一次不是靠我們的智慧,而是靠歲月的死神的力量,它帶走了那些老人,也帶走了部份老舊腐爛的政治傳統,也順便帶走一些珍貴的、難以學習的歷史經驗。我再強調一次:不是人民的力量,而是大自然的力量,是墓碑改變了這一次台灣的政治結構。

  現代年輕人,對於中華文化不論是優點或是缺點都不是很清楚,因為學校只注重知識的考試,而不重視智慧的了解。所以他們並不清楚當年老一輩的人在一九四九年的時候,在抵抗什麼、維護什麼,他們犧牲了生命是為了什麼?……這些,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淹沒了,年輕人對它只有無知與冷漠。這是最大的損失,會變成一種慢性利空,然後在台灣每次經濟上揚的時候,發揮一定的腐蝕作用。不過,到時候大家一定不會知道這是因為這種歷史的喪失感所造成的。

  年輕一輩的缺點是:缺乏苦難的記憶,不會珍惜過去的歷史經驗,處世的能力也不好,邏輯觀念更是簡單;他們的優點是:自小被父母規規矩矩的教養,養成了守紀律的習慣,對於黑白善惡有鮮明的主見,對於不道德的事情深加痛恨──展望台灣的未來歷史,我們希望年輕的一代把這種精神帶入政治,發揮革新的力量,如此,老人的犧牲才有代價。

  我們檢查剛剛被推翻的國民黨這一代的觀念,當然比起以前古代是要進步許多,但是還有許多地方沒改,我認為有三大點:

一、不知民間疾苦。
二、皇權心態未除。
三、對於學問的基礎打得不夠,有些民間疾苦他們知道,但是體會沒有那麼深刻,形成了感情上的障礙;另一方面,像是打房,因為不懂經濟學、打得太晚、打得不好,這是學問上的障礙。再從學問上的障礙演變為執政能力的缺劣。

  其實,以上三點,就是中國以及台灣的讀書人的最大缺點,他們爬到了高處以後,就忘掉了下面的人,或是不想再看到那個低層的世界。有的甚至想要去控制那個世界──這種暗黑傳統,從戰國到民國,一直存在,希望今後的年輕人因為在人類的第三期文明(網路世代)中成長,可以不要再有那種心態;我個人相信台灣的年輕人一定可以改變這種心態;大陸的年輕人則還要再多等一些時日

  快的話,從現在就開始,兩岸文化慢慢進入整合的高峰期;慢的話,再過三十年,再過一個世代,等到現在的年輕人到了我這個年齡的時候,等到強國人民讓人嫌惡的那些國民素質都大符改善了以後,兩岸的曙光就會更明顯了。希望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


~陳志清整理,王力群口述,2016.01.18 下午1:00 於台灣.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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